关风不关月4
【这导演,着实是过于喜怒无常了】
大鹏第四次当着程耳的面给王一博递眼色时,程耳终于忍不住了。
“有话可以直说,”他面对着监视器,表情淡漠地说,“我还没严苛到禁止演员相互交谈的地步。”
他转过头看了眼大鹏:“或许是需要我回避一下?”
大鹏被他突如其来的脾气怼得愕然,干咳了一声,磕磕绊绊地说:“哎呀,不不不是,我是想跟一博说,让他坐会儿。”
他在程耳越皱越紧的眉头里,硬着头皮凑上去,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小声说:“他拍我们那个街舞电影,腰伤犯了,不能久站。”
王一博远远站着,忽然被两道灼灼的目光直射过来。他一怔,四下张望了一下,确认程耳和大鹏两个人是在看自己。
他用圆钝钝的指尖指着自己圆钝钝的鼻头,无措地用眼神示意:我?怎么了吗?
程耳拍了拍身旁的空椅子,把头转回监视器前,没有说话。
大鹏走过来亲自将他扶过去按坐下。王一博以为两位导演有什么重要教诲要和自己说,也倾身看向监视器,一副虚心聆听的模样。
结果大鹏将他按下去以后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身走开了。程耳则一言不发看着监视器,过了一会儿,忽然递给他一个抱枕。
王一博低头一看,是他女儿的草莓熊大公仔。他犹豫了一下,将草莓熊接过来,看了看程耳。后者的眼神依然盯着监视器,没有看他。
王一博只好把公仔搂进怀里。公仔太大,坐在他怀里几乎比他上半身还要高,他于是用下巴把熊脑袋压下去,挣扎着露出一张素白的小脸儿。
程耳一扭头看见他这副模样,忍不住笑了。
“是让你靠着的,”他温声说,“不是腰疼?”
王一博下巴搭在草莓熊脑袋上,脸微微红了。
“没有,不疼。”他立即否认。
想了想,又加上一句:“现在不疼。”
现在不疼,那就是过去疼,或者未来还有可能会疼。王一博从不说谎。
他的脸在草莓熊的映衬下显得粉扑扑的。程耳盯着他,忽然很想上手捏一下。
最终只是轻轻落在他肩膀上。
“你要懂得珍惜自己。”程耳说,“不能总是靠别人提醒。”
毕竟不是每个导演都和我一样珍惜你。
他的气泡音又沉又慢,王一博刚下飞机没多久,脑子还木着,听着他说话的声音仿佛被催眠了似的,成功实现了口脑分离。
“我不是在你这吗?”王一博下意识地反问。
程耳心里“轰”得一声,忍不住凝视进他的眼睛。他的眼瞳琉璃珠子一样,清澈见底、脉脉含情,仔细看来却仿佛没有温度,有许多个时刻,你会疑心他是不是对你也怀有别样的情愫,但当你仔细探进去会发现,那也许仅仅只是你对他情根深种的单纯映射。
海底月是天上月。
这种不设防时刻流露出的娇憨和柔软是那样的真实。仿佛他们天生就该用这种模式相处,从来就应当亲密无间似的。
他忽然抬手关掉了机器。
“今天到这吧,大家刚落地都累了。”他说着站起身来,又在王一博肩上捏了捏,“回去早点休息,明天见。”
他站起来就走,免得再多留一刻自己就要说出无可挽回的话来。
退场的姿势总要体面。
王一博怔了一下,总觉得程耳从这次补拍见面开始哪里就怪怪的。一时看起来欣喜又雀跃,看自己的眼神都带着温情,一时又忙着赶自己走,好像多说几句话就要不耐烦似的。
不,也不全是从补拍开始。说起来从几个月前电影杀青时他就是这样了。那么突然的分别,那么干脆的再见,自己还没从失落里走出来,他又偏偏发来二搭的邀请。
这导演,着实是过于喜怒无常了。
王一博在原地坐了会儿,推开身上的大公仔站了起来。他本来一直站着时还没觉得,这样一坐一站,腰上的旧患吃不住,开始酸痛起来。
他不动声色地把公仔放回椅子上。他不能弯腰,只拔着草莓熊的大头墩了墩,眉眼低垂,看起来冷淡又疏离。
他倒退了几步端详着草莓熊的脸,又走回来把一旁监视器后程耳的帽子拿过来扣在它头上,照着熊脸不轻不重地给了一拳。
草莓熊好脾气地歪了一下,帽子耷拉下来半边,盖住了一半眼睛。
王一博满意地转过身,一手打着响指,一手扶着腰,慢腾腾扬长而去。
程耳抱着电脑坐在酒店的床上,电脑屏幕早就黑了,他仿佛无知无觉似的,专注地发着自己的呆。
女儿从外头跑进来,在行李箱里一阵乱翻。
程耳回过神,问:“找什么?”
女儿头也不抬:“找医药箱呢。”
程耳把电脑放下:“你受伤了?”
“不是我,”女儿边找边说,“刚才我遇到一博哥哥的助理,问我附近哪里有药店,说他们走得急,把一博哥哥的什么止痛膏药贴落在那边酒店里了。”
程耳站起来。女儿以为他要过来帮着找,给他让开了位置,谁知等了半天他也没过来,有些诧异地抬头看着他:“爸爸?”
程耳这才如梦初醒似的,上前两步蹲下,机械地翻着行李箱,嘴上明知故问:“一博哥哥哪儿疼?”
女儿挠挠头:“没问诶,这种膏药贴都差不多吧?把咱们的先给一博哥哥拿一盒呗。”
程耳跟着她翻了一会儿,才想起医药箱根本没在行李箱里。他转身去衣柜里翻出膏药贴,女儿惊喜地叫了一声,跑过来拿,又被他躲开了。
“我去吧,”他说,“你又不会贴。”
他转身朝门外走去,女儿在他身后愣住了。
“谁说要给一博哥哥贴啦?”小姑娘脸都红了,“人家有助理的好吗,真是的。”
王一博在等待止痛药贴到来的期间并不好过。
床上太软,他只好跪趴在地毯上,膝盖和双肘着地,腰平平地拉伸着,额头枕在手臂上,试图用这种方式缓解痛楚。
敲门声在他身后响起,他以为是助理买药回来,头也不抬地说了声:“进来吧,门没锁。”
程耳进门时正对着王一博高高翘起的臀部。
他懵了一下,还没来得及开始觉得旖旎,脑子里已经“嗡”的一声断了一根弦。
“这么疼吗?!”他快步走过去扶他,“一博?你还好吗?”
王一博一怔回头:“导演?怎么是您?”
眼见着程耳赶过来扶他,急忙伸出一只手阻拦:“哎别别,导演,让我这样趴一会儿,嘶——别、别碰。”
程耳只好立即又把手撒开。
他上下打量了王一博一回,确定他是故意采取这个姿势,而不是痛到自己起不来身,放心之后又有些心酸难言。
“地上凉。”他说,“我扶你去床上,行吗?”
王一博把侧脸贴在自己手臂上,自下而上笑着看他:“床上太软。导演,我没事,一会儿就好。”
他眼神亮晶晶的,这样柔软,仿佛说得不是“不疼”,而是“今天天气很好”。
如果能忽略他额头的冷汗的话。
程耳无措地蹲在他身边。
“我给你带了这个,”他举起膏药贴,“能用吗?”
王一博很惊喜:“能用,就是这个,我的落在杭州了,谢谢导演。”
他用一只手撑着自己,另一只手伸过来接,程耳急忙伸手将他扶稳。
“你别动。”他犹豫了一下,下定决心似的,对他说,“我来帮你贴吧。”
“那行。”王一博答应得很干脆,“谢谢导演。”
然后他们静止了。
王一博又将头转过来:“……导演?”
程耳仿佛这才被按下播放键似的,走上前来,对着他的腰虚空比划了一下。
“咳,”他咳了一声,把膏药贴悬空比在王一博后腰某处,问,“是这吗?”
王一博困惑地感受了一下,扭头看他:“……哪儿?”
程耳只好把手指轻轻点在他身上,力度不比抚摸蝴蝶翅膀重多少。
“这。”
王一博皱眉想了一下。
“好像不是。”
“导演,您稍微使点劲,没关系。”他笑了,“您这样,我都感觉不到。”
程耳不由自主地吞咽了一下。
他只好并拢两指,沿着他伶仃的脊骨缓慢地抚摸上去,自下而上,隔着单薄的衣料,一点暗哑的火星被堪堪压住,仿佛再吹一丝风进去就可以轰然燎原。
王一博忽然闷哼一声。
“嗯。”他低声说,“是这。”
程耳胸如擂鼓。
他定了定神,用两指夹着他的衣服,轻轻掀了起来。
瘦。骨肉匀亭,瘦不见骨。
白。肌理雪白,肤如凝脂。
程耳只看了一眼,唯恐被灼伤似的,匆匆挪开了眼睛。
他揭开膏药贴,轻轻贴在他腰上,贴完本该要用手掌按一下,可他只敢用手背在其上轻轻地拂过去。
像沙漠里久渴的人忽然拂过一缕带着潮意的晚风。
“好了。”他哑声说。
“谢谢导演。”
他用隆隆的双耳听见王一博这样说。
王一博又在原地趴了一会儿,等待药膏生效。程耳走开一些,替他轻轻挡住门。
“你不该不锁门,”他顾左右而言他,“不安全。”
“嗯。”王一博笑着答应,“幸好进来的是你。”
他又突然不用“您”了,这种突如其来的亲近令程耳感到煎熬。他不知该怎样去面对这个时刻的王一博,担心自己一旦逾矩会令他感到不适,又在心底怀着一种不知所措的窃喜。
好像面对着一只突然朝你翻过肚皮的小猫,你搞不懂它翻肚皮这个动作,究竟只是为了给你展示一下自己有多可爱,还是真的想让你上手摸摸它。他不敢赌。因为一旦伸错了手,被小猫抓一把还是小事,小猫被惊吓过之后,可能从此再也不会亮出柔软的肚皮。
王一博看着程耳忽然又沉下去的脸,感到有些困惑。
他本能地体会到程耳对他的关怀和爱护,但这种关爱又每每在自己流露出一点亲近的时候如数尽收。
搞艺术人的都是这么阴晴不定的吗?
他缓过来一点,自己撑着慢慢从地上坐起来,程耳又跟过来扶他。
说“扶”不准确,确切说是“端着”。
程耳小心翼翼地把他端到沙发上,像捧着个随时会炸的炸药包似的。
王一博“噗嗤”一声,乐了。
程耳也笑了。
他们互相对视一眼,彼此都不知道对方在笑什么。
“你好好歇着吧。”
“那您再坐会儿?”
王一博顿了顿。
“好吧。”他利落地说,“导演再见。”
程耳从他房间里退出来,并没有立刻回到自己的房间。
他漫无目的地在王一博的楼层闲逛了会儿,感到自己仿佛只是短暂地将肉体从那个有王一博的空间抽离出来,而灵魂还眷恋地留在原地。
他看见王一博一个人仰着头靠坐在沙发上。沙发很空,他很纤细。
他的眼神很安静,嘴角微微向下,露出盈盈的一个下巴窝,看起来有点委屈,一眨眼又消失于无形。
他不知该拿他怎么办,就像无法预判抚摸小猫肚皮以后,小猫到底是会打起舒适的呼噜或是给他一爪子以后拼命逃开。
程耳走到天台上,为自己点燃一支烟。
他在令人感到些许安慰的烟雾中静静地回想。
纤长的骨骼、柔婉的肤色。
他的腰线像两弯新月,堪堪容得下一双揽月的手。
那是程耳无法逃脱的妄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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