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初

如寄(番外1·黏黏)【无名/何叶】


【黏黏】


何惟殊捡到叶轻时,叶轻已经6岁了。

他母亲原本是名中日混血的艺伎,机缘巧合之下与当时的一名关东军高级将领珠胎暗结,索性被当作外室养了起来。叶轻渐渐长大,艺伎不再受宠,母子俩就这样被遗忘在四方院落。可艺伎还是花一样的年纪,自然不甘寂寞,便与家里的司机暗通款曲。不久后两人相约私奔。

叶轻在原本的计划中,将会被丢在东北,反正他生父总归不会坐视自己的骨血被饿死。可不知是母性情感作祟,还是单纯想将他当作保命符,最终艺伎还是决定将他一起带走。

他们一路颠沛流离逃到广州。本以为天高皇帝远了,可没过多久艺伎就横尸街头,司机也不知所踪。


何惟殊接到消息赶到时,叶轻正蹲在他母亲的尸首旁发呆。瘦瘦小小一个,一句中国话也不会说。他不明白唐墨森交给自己这个麻烦是什么意思,便想吩咐手下将这小东西送到福利院去。

可他一句话还没说完,腿就被抱住了。

小孩细瘦的双臂搂着他的一条腿,一对儿圆溜溜的小狗眼自下而上将他定定地看着。他动,他也动。他停,他也停。

何惟殊尝试着蹬了蹬脚,小东西立刻一声不吭地被甩了出去,软绵绵地伏在路面上,不动了。

何惟殊吓了一跳,急忙过去将他扶抱起来。手刚一沾身,地上的瘫着的一小坨立刻支棱起来,一翻身牢牢抱住了他的胳膊。

黏人精。何惟殊心道,叫黏黏算了。

他此刻还不明白命名即是接纳的含义。他把黏人精带回家,心里还想着过段日子就把人打包丢给唐墨森。

他给上海方面分别去了两封书信,然后回头对着那对圆眼睛发起了呆。

他没养过孩子。别说孩子,他连一个会喘气的活物也没养过。

只知道该喂饭吃。然后,然后呢?

何公馆人丁寥落,佣人统共只有一个全权负责的厨子、一个里外跑腿的小厮,并一个在外头开车的司机。

四个成年男性围着一个不会讲中国话的日本小孩直挠头,最后还是厨子把自家婆姨临时请来帮工,算是解了燃眉之急。

厨子家的问,先生,这小孩叫什么?

何惟殊沉默。他像捡了只流浪猫狗似的,因为提前知道自己并不会负责到底,所以干脆不投入任何感情。

小黏人精并不在意他的疏离。

虽然有厨子家的作为临时保姆,可他依旧喜欢黏在何惟殊左右,仿佛雏鸟一样的绝对依恋形态。不论何惟殊是冷着脸还是皱着眉。

“去找保姆玩,”何惟殊轻轻推开他,“你乖。”

他看着小孩,小孩也看着他。小孩听不懂他说什么,一手捏着他的衣角,举起另一只手呆呆地塞进自己嘴里。

何惟殊看不下去,将他的手拽出来。

小孩歪头看了他一眼,又将手吃进嘴里。

何惟殊再拽。

他再吃。

如是者三。

何惟殊四下环顾,左右无人,于是虎着脸假装凶他:“何黏黏!不许吃手!”

他想小孩左右听不懂他讲话。这个名字在心里来回来去转了许多天,这样叫出口就好像人对小猫小狗自顾倾诉那样,有一种隐秘的、童真的快乐。

小孩果然呆住,微微张着嘴,嘴唇软绵绵圆嘟嘟,下巴上还沾着一点可疑的晶莹。

叫出口一次,后面再叫就顺利多了。

何惟殊干脆仗着别人听不懂将以大欺小贯彻到底,戳着他圆糯的脸颊,问:“听到了吗,何黏黏?”

小孩用手背自己擦了擦嘴,然后把手放下,背在身后。他又歪头看了何惟殊一眼。

“唔!”何黏黏点头,郑重回应。

叶公好龙的何某人瞬间落荒而逃。


不久,何公馆前后收到了两封来自上海的机要回信。

何惟殊坐在案头,小孩坐在他脚边的地毯上。他低头看了一眼,自然而然地对他说:“地上凉。”

然后下一秒小孩自己爬到了他腿上。

何惟殊揽住怀里柔软的身躯,下意识地颠了颠腿,看着两封信笺,一时竟有些犹豫。

最终他将唐墨森的信扔到一旁,决定先拆另外一封。

这是一封很简短的信笺,簪花小楷,工整写着一首集句的五言律诗,乍一看好似少女思念情郎。

他从抽屉里拿出一本翻旧了的《全唐诗》,一字一字对照着解了密,又仔细看了一遍,松了口气。

组织方面对此的答复是肯定的。有个孩子,更有利于掩盖他的身份。既然惟殊同志断然拒绝了组织安排的任务夫妻关系,那么靠收养一个孩子组建成半个家庭也很好。

唐墨森的回信就复杂多了。里面详细交代了小孩的身世,反复强调他的姓氏与族徽,并对其生父的政治前途表示了颇多期待。事无巨细到让何惟殊不得不怀疑这孩子的流落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阴谋。

他放下信纸,端详着小孩的脸。

这是一张很有天赋的脸。认真说来,他生得更像寺庙里的神像,面孔秀窄,高鼻深目,假以时日大约会出落成倾城之色。

他看着小孩,小孩也看着他,黑白分明的圆眼睛天真又灵动。看着看着,小孩突然“咯”一声笑了,双手搂在他的腰上,将脸埋进他胸口的衣服里。

何惟殊小心翼翼地拢着怀里又软又轻的一团,忽然感到这飘零悲苦的人世间或许还有那么一点甜美的况味。

他拿起笔,在纸上随意地写写画画。先写下一个“何”字,想了想,又划掉。

他望着一旁信纸上的“星野”两个字,在唇齿间咀嚼许久,最终在纸上重新写下一个“葉”字。

垂髫之龄、背井离乡、茕茕失恃、有姓无名。

他不忍再抹杀去他身上这最后一点与原生有关的存在了。

他正要再写,小孩忽然回过身朝案前一扑,攥住了他的笔。

何惟殊笑了。

“叫叶黏黏可不行,”他说,“将来上学读书会被同学取笑。”

他将小孩的手拿开,小孩顺势抓住了他的手指。

他不理会,想了想,在纸上又写下“卿”和“輕”两个字。

何惟殊将正准备啃自己手的小孩摘下来,抱正了,把笔塞进他手里。

“自己挑一个。”他说。

小孩满手攥着笔,看看左边又看看右边,最后在“輕”字上画了个圆圆满满的圈。

是轻舟已过万重山的轻。

何惟殊抓着他的手,在纸上歪歪扭扭写下“葉輕”两个字。

“轻轻。”

叶轻回头,与面带笑意的何惟殊对视了一瞬。

“papa。”他丢下笔,重新窝进何惟殊怀里,把脸贴在他胸前,依恋地叫了一声。

何惟殊没有听清楚,柔声问:“什么?”

叶轻不说话,又将手往嘴里塞,被何惟殊中途拦下,将小小的拳头攥在自己手心里。

他攥了一会儿,发现叶轻全然没有动静,好奇地低头看去。

春光明媚,白日初长,小小的叶轻把侧脸贴在他的胸口,已经迷迷糊糊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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