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初

如寄7【无名/何叶】


李舒特被人从床上挖起来时整个人都是懵的。

“发……发烧了?”他糊里糊涂看了一眼时间,“这么快?!”

结果当然是丝毫不敢耽误,导致他一天之内第二次登上何公馆大门的时候,外套里还穿着睡衣。

而何惟殊已经没有白日里的从容了。

他仍旧是坐在床上,身上的西装和马甲已经不知所踪,衬衫领口散着,袖子一直挽到手肘,一身狼狈的褶皱。

他靠坐在床头,一条腿支着,把叶轻安置在自己双肩和腿撑起的三角区域之间,用自己的身体为叶轻支撑着被子的重量。

“见笑了,”他用沙哑的声音对李舒特说,“被子太重,压得他伤口疼。”

但是人又发着高烧,不停地喊冷。

李舒特道一声得罪,上前掀开被子端详了一下叶轻的脸色,又扒开眼皮看了看两侧瞳孔,接着掀开纱布去看他身上的伤口。

何惟殊一路观察着李舒特的神色,眼神里竟带着一丝畏惧,仿佛在等待着什么重要宣判似的。

“是……”他咳了一声,重新说,“是伤口……不太好吗?”

李舒特一怔,到此刻方才明白他是在担心什么,失笑道:“怎么会?他从受伤到现在满打满算也才不到8个小时,就算……也没这么快的。”

他看着何惟殊眼里骤然浮现的红血丝,硬生生把“伤口感染”四个字吞回了肚子里。

“烫伤感染期一般发生在受伤48小时左右。”

他小心翼翼言简意赅地解释。

何惟殊紧绷的胸口猛然一塌,方才松了半口气似的,叶轻无知无觉地枕在他胸膛上,随着他的动作轻飘飘一震,仿佛一只骤然跌进他怀抱里的蝴蝶。

“为什么发热?”他又问。

“也许是着凉感冒,”李舒特看了一眼叶轻绯红的眉眼,有些为难地说,“也许是情绪过度起伏。”

他摸摸鼻子,决定还是遵从医者良心,极力冒着风险给出了医嘱。

他指着叶轻的烂桃眼:“请尽量保持病人心情愉快。”


李舒特不肯给叶轻打退热针,只在何惟殊的强烈要求下给叶轻喂了一粒口服药。何惟殊对此颇有微词,却不敢置喙。

他似那种拙手笨脚的家长,捧着一颗十代单传的掌珠,无处安放又无法释怀。

叶轻侧身靠在他肩上,一块冷毛巾一半覆在他额头,一半摊在何惟殊胸口。何惟殊捧着他,像捧着一个小小的火炉,胸口被他呼出的热气灼得滚烫,又被那半块冷毛巾沁得潮湿酸软。

他垂眸看着叶轻闭目合眼的模样,忽然没来由觉得恐慌。

他支起半边身子去摸枕头边的当日报纸——这是他新添的一个习惯,当日的报纸必须放在床头一张。

叶轻忽然“哼”了一声,何惟殊立刻顿住,不敢动了。

叶轻难耐地动了动,蹭掉了额头的毛巾。

“轻轻?”何惟殊试探地喊他的名字,“你冷吗?”

他等了足足半分钟,叶轻才微微挑开眼皮,水光粼粼地瞥了他一眼。

“好累。”他叹息着说。

他伤在右侧,只能被迫一直使用左侧卧的姿势,躺久了不可避免感到疲惫。何惟殊平躺下来,轻手轻脚地将他拢在怀里,摆弄布娃娃似的,将人放置到自己身上,形成一个面对面俯卧的姿势。

“这样呢?”他问,“好一点吗?”

叶轻整个人俯卧在他身上,左半边侧脸贴在他的胸口,满意地“唔”了一声,不挣扎了。

他长睫似羽,一直覆盖到眼下的卧蚕处,形成一道秀丽的圆弧。下颌尖尖,有一小半都埋在何惟殊的衬衫里。

何惟殊自上而下地俯视着叶轻安睡的面孔,他满脸倦容,看起来非常平静。

仿佛一道白光从脑海中乍然闪过,何惟殊耳畔传来码头的喧嚣声,那声音忽近忽远,恍如隔世却又近在咫尺。

“好年轻的后生仔……一刀……”

何惟殊的呼吸骤然收紧,猛地锁住了怀里的人。

叶轻被他突然的动作惊醒,在他紧锁的双臂间迷茫地睁开眼睛。

“先生,”他抬起头,睫毛簌簌地抖动,像多少次何惟殊梦里出现过的那样,睁开眼睛若无其事地对他说,“你怎么了?”

何惟殊胸如擂鼓,他揽住叶轻,一只手从他下颌拂过,反复擦拭着并不存在的血迹。

“轻轻。”他叫一声他的名字,又觉得一声不够似的,又接连叫了好几次。

“轻轻,”他呢喃着说,“轻轻。”

叶轻被他逗笑了。他重新把侧脸贴在他胸口,双手抱着他的腰,软绵绵地回应:“嗯,我在呢。”

他那么柔软、那么滚烫,令人感到格外地真实和鲜活。

何惟殊定了定神,抱着他转了个身,将他平放在床上。

叶轻不满,捉着他的前襟不肯撒手。

“干嘛?”他委屈地说,“刚才那样明明很好。”

何惟殊无从解释自己对他俯卧那个姿态的恐惧,只好哄他:“这样睡得更香。”

叶轻皱眉看着他。他两颊烧得通红,刚刚哭过半宿,眼皮又红又肿,因为高热,眼中含着生理性的泪水,似两湾丰沛的泉水,随时都能汩汩地冒出泡来。

何惟殊被他捉着前襟,无奈地与他僵持了一会儿。

叶轻发现他没有妥协的意思,失望地撒开手。他垂下眼帘,一个人孤单地躺在大床上,眉眼和鼻头都红红的,十分稚嫩、万分委屈。

“那好吧。”他咕咕哝哝地说着反话,“其实我也并不怎么疼。自己睡一觉就会好了。”

何惟殊长叹一声,穿鞋下床。

叶轻迅速看他一眼,嘴角开始往下撇:“你还可以把我送回我的房间。”

何惟殊果然弯腰将他抄了起来。

叶轻傻眼了。他不由自主地搂着何惟殊的脖子,与他惶惶对视。

“我生病了,”他怯怯地说,“我还在发烧。”

何惟殊笑了一下,答非所问地说:“你十岁以后我就没有抱过你,今天一天倒是抱了两次。”

叶轻戒备地将他看着。

何惟殊站在原地将他掂了掂:“倒也没比十岁时重多少。”

他把叶轻的头按在自己肩膀上,抱着他在卧室里慢慢地转了一圈。

叶轻被他转迷糊了,窝在他怀里问:“你不送我走吗?”

何惟殊用眼神点了点他胸前的睡衣口袋:“我不是立了字据吗?大人说话要算话。”

他们两人说得并不是同一件事,但是叶轻忽然高兴起来。

他把额头贴在何惟殊的颈侧,纤长的睫毛一眨一眨的,像一对欢快的小刷子。

“那你可要牢牢记得。”他小声说。

何惟殊“嗯”了一声,哄孩子似的拍了拍他:“睡吧。”

他站在原地慢慢地晃,叶轻被他晃得又泛起了困,迷迷糊糊地问:“你不把我放下吗?”

“你不是躺累了?”何惟殊轻声反问,“正好我也躺累了。我们两个一起散散。”

他的语气又轻又缓,怀里暖融融的,带着一点缠绕着香烟味道的古龙水味。叶轻渐渐脑子不转了,喃喃地重复:“一起散散……”

他疲惫至极,不由自主地靠在何惟殊怀里阖上了眼睛。


何惟殊抱着他转了会儿,累了就坐到沙发上,把他放在腿上。坐一会儿再将他兜起来,依旧在地上慢悠悠地转。叶轻乖乖巧巧,任他摆弄施为。

天快亮的时候,叶轻终于退了热。何惟殊抱着他回到床上,刚刚一挨床他就醒了过来,搂着何惟殊的脖子往人怀里钻。

何惟殊哭笑不得:“做什么?”

叶轻挂在他脖子上,想了半天,憋出一个字:“冷。”

“冷盖被子。”

“那,”叶轻眼睛转了转,“疼。”

“那我请医生来,”何惟殊逗他,“给你扎一针。”

叶轻把脸埋在他胸口,不好意思地笑了。

“那,一起躺躺?”

何惟殊长叹一声,踢掉拖鞋,顺势躺在他身边。

“一起躺躺。”

他扭头看着叶轻,叶轻也迷蒙地将他看着,眼神柔软又依恋。

他忍不住在他圆钝的鼻尖上轻轻刮了下,感叹道:

“黏人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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